此间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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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故乡1-12

*我……战线拉太长,想想为了方便起见,搞个整合版吧……顺便稍稍修了一点……


韩信没想过会回到这座城市来。当初那个对社会人情毫无一点认知的自己,在乘车而去时甚至未曾回过身看上一眼被抛在后方的灯火繁华。

坚决得不得了。

现在工作失利,四处碰壁,跟熟悉的叔叔联系过后,兜兜转转竟回到了这里,搞得当初的坚决就像个笑话。

真是讽刺得要命。没能争口气,反而不得不向现实认输。

韩信叹了口气,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拿着写了地址的字条与住房照片,顺着街道慢慢走。烈日当空似要把失意青年最后那点活力都炙烤得丝毫不存,脚步越踏越沉,浑身汗如雨下。

电话铃声响起,韩信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接了电话,

“叔叔?嗯,我快到了……”他说着转了个弯,照片上的洋房赫然在目,立刻补充,“已经到了,我安顿好才打给你。”说罢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洋房。

洋房看上去和照片里的样子有些不同,毕竟两者间隔了太过漫长的时光,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栋房子已经远远高于韩信预想。自然不能与新房相比,但没有剥漆蛀木,也不算陈旧,至少目前看来,外围与大门状况都挺好。

倒是照片上修建得精致美丽的小花园如今长满藤草,茂盛得简直有些邪门,韩信经过花园时瞄了一眼,心想哪日有空可以劳动一下,拔草除藤整理整理。

他翻了一会儿钥匙,又手持钥匙在门锁上转了好一会儿才成功——毕竟时隔太久,门锁这般细致的东西未免生锈,能打得开就好,大不了安顿好就配个新锁。

而在看见屋里的状况后,韩信拖着行李兴致勃勃地直奔主卧,先前的郁郁不乐统统一扫而空。

这栋洋房的状况好得超乎想象,结合当初买下这房子的价格,年方二五的青年只有一个想法——赚大发了。

也没曾想过这么好的房子为何能以这么便宜的价格买到。

上一任屋主似乎派人在他住进来以前打扫过,屋内没什么灰尘,主卧更是收拾得很好,随时可以住下,倒为韩信省了不少困扰。

他把衣服都放进衣柜里,日用具一一摆好,便怀着近日来最好的心情躺倒在床上。

然后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韩信连忙跳起身接听。

“喂,韩先生?我想你也该到了,想问一下你对这房子是否满意?”上任屋主在电话另一边问道,语调几可说是小心翼翼。

“满意满意,不能更满意了!”韩信笑道。

“哈哈,那就好。是这样的,我找了工人帮你打扫房子,但是大门门锁生锈开不了,他们是从花园那里的拉窗撬锁进的屋子。韩先生你注意一下,找个天把拉门修好。”

韩信满口应下,放下电话后却觉得格外莫名,大门门锁是有些生锈,但多转转不就行了?那些工人也太没毅力,搞得自己又多了一把锁得修。

但修锁这事不急,改日才说。他今天就想好好休息,反正只要把主卧锁好也够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其实没什么好怕。

韩信懒洋洋地起身,快快沐浴洗漱,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黑漆漆一片,看久了却觉得黑到尽处竟是发紫,而且越盯越浅,最后变成十分美丽的色彩,似上等的紫水晶,魅光荧彩一闪一闪,如星星眨眼。 

不知是个好梦或坏梦,但他嘴角含笑地醒了。

韩信笑了一会儿才起身,看了眼空调发现才二十五度,不由得有些疑惑——他在梦里一直觉得有些冷。

正一个劲儿地困惑不已,又仔细看了看四周,只见睡前盖在身上的被子早已被踢到了地上。

韩信尴尬地笑笑,禁不住自言自语:“我以为我睡相一向很好呢。”

他自己跟自己尴尬地笑,耳边似乎也传来了一声极轻极浅的笑。

是回声么?这房间回声效果那么好?韩信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新买的洋房点赞,真是买不了上当,太值了。

韩信一连做了好几夜紫水晶般的梦,梦醒后都很高兴,也很冷——他的睡相在搬来这栋洋房后就没好过,天天踢被子。

在房子里赖到第五天时终于得去上班,这次工作托了叔叔帮忙介绍,听说挺轻松,工资也不错,做得好了就能升。这套说辞熟悉得不行,韩信已对此不抱什么想法,他一向心高气傲,对自己能力颇为自负,但工作总是碰钉,得不到老板赏识,只有同事排挤,零零总总烦心事最后竟逼得自己回故乡。

太丢脸。混到这样真不如去当个黑社会打手呢,至少更为风光。

许是回到久违的职场环境太让人心烦,韩信当夜洗好澡躺在床上后未能如前几夜那般快速睡去,眼睛闭着,心思却依旧活跃。

一片漆黑里突然就感觉身上被子正被扯走,一点一点,轻轻悄悄地扯走,伴随而来一阵寒意。

韩信顿觉不对劲,连忙睁开眼睛。

长得很好看的紫发男人拉着被子,试图把这条被子扯走。

韩信一怔,又想对敌应该乘其不备,立刻大喝一声:“什么人!”

男人果然顿住了,半晌才惊讶雀跃并存地看向他。

“你看得见我?”

韩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男人话里暗示了什么——入屋行窃被抓个现行,然后为了脱身伪装成鬼。

真以为他会买账啊?

他冷笑着说:“当然看得见你。”

但男人却未显露慌张模样,反而高兴地自我介绍:“那好,我不吓你走了!我叫刘邦,你叫什么?”说罢,顺便把那角被子抛回床上。

……这反应不太对。

韩信一怔,他嘴上回应:“我叫韩信。”然后右手飞快地向自称刘邦的男人方向抓去。

抓了个空。

右手直直穿过刘邦的身体,似乎那里本就没有刘邦,只有空气,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冷……穿过刘邦时便有一阵凛冽寒意自右手处攀爬至全身,一路冷彻心扉。

韩信看着刘邦,这家伙似乎有些不满意,身影晃了一下,皱眉撇嘴抱怨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啊?”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说:“抱歉,我一时好奇。”

似乎是鬼的刘邦面色稍霁,摆摆手,很是大方地说:“算了,你们人类对鬼魂好奇也是理所当然啦。但是下次别这么做了,你好热啊。”

韩信朝他笑了笑,道:“下次不会了。对了,你是不是住在这房子里的鬼?”他问得若无其事,似乎这只是个普通寒暄话。

“是啊,”刘邦笑着承认,有些得意洋洋,“前几任屋主都是我吓跑的,你买下这房子时很便宜对吧?那可是我的功劳!”

他一顿,有些受不了道:“可是你也太没感觉了,我做了很多恶作剧,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信结合先前刘邦扯被子的行为,后知后觉地发现被子掉在地上并不是自己睡相不好,大概都是这鬼搞的鬼。

搞得倒是挺温和。他这么一想竟有些放松,叹了口气,问:“你都做了什么?”

这问题问得很好,毕竟谁也不想恶作剧以后没人发现,那可多没趣啊!

所以刘邦兴致勃勃地回答:“除了丢你被子,我每天准时半夜三点开花洒,三点半关。四点敲窗户,四点半敲门。至于把家里这些摆设移来移去则看我心情。以前有这些就够了,他们都吓得不行,可是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在想要不要加多几个?”

韩信听得脸色发青,那些刘邦口中的恶作剧,在他心里统统变成了月底从他那份微薄工资里扣走的钱,急道:“我已经知道有你了,你千万别加……敲门敲窗户随你,移动摆设也随你,可是你能不能别开花洒?一个月下来水费得涨多少啊?”

他这模样逗得刘邦哈哈大笑,说:“你这人真有趣,我不开就是了。反正都是为了吓你,现在我不打算吓你了。”

韩信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现在打算干什么?”

“和你说话啊!”刘邦笑道,他那张脸本就生得俊,这一笑竟让韩信禁不住一怔,莫名地有些脸红,他拍了下脸,开始怀疑起人生。

可刘邦没打算给他时间怀疑人生,又说:“我有意识以来,都没和人说过话呢。”

“这不可能吧?”韩信似懂非懂,为了转移注意力下意识地钻漏洞质疑道,“就算没人看得见鬼,你是人那会儿总也该和别人说过话啊?”

“所以我就说有意识以来啊!”刘邦瞪他,想了想,语气悠长地说,“好像是十五年前开始……我在这屋子里醒过来,然后发现我已经这样了,过去的事情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是鬼。”

韩信想了想,格外小心地说:“会不会是你刚好在十五年前……”他停下,也不敢说得太明,心想刘邦应该能懂他这未竟之意。

“你这想法我也有过,可是那时我到处找,也没在这房子里面找到我尸体。”刘邦疑惑道,“如果真是十五年前,除非我睡得太久,不然不可能找不到尸体吧?”

“可能你尸体不在这屋子里呢?”韩信又道,说完觉得自己人生真是愈发不对劲了,竟然大晚上和一名鬼那么认真地聊他尸体之行踪。

“不可能,”刘邦很是坚定,“我在这屋子里力量最大,所以我一定是在这里被人杀的,如果在这里被人杀,除非他们把尸体转移,不然一定在这里。可是我一直不觉得自己睡了那么久啊……久得尸体都被处理掉。”

大概是这种悬疑之事总惹人好奇,想要推理一二,韩信又不知哪条筋不对劲,直接问道:“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是被人杀?”说完才发觉失言,立刻紧张无比地盯着刘邦——搞不好他被人戳到痛处,就会愤怨十足地变成了异形要杀自己,电影都这么演。

但是这情况并未发生。只见刘邦沉默了很久,语调有些闷,沉沉道:“我心脏那里,有时候会很痛。不像刀子,是很小的东西穿过去那样的痛,而且很热。我在想是不是子弹?如果是子弹,那应该是被人杀掉没跑了,你觉得呢?”

韩信觉得心脏那里也有点疼,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刘邦说得太真实了,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那应该是子弹了。”

“嗯。”刘邦笑了起来,“我就说我猜对啦,能找别人聊天就是好,可以知道我到底错没错。”

韩信真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也是随便乱同意罢了。

正要和刘邦说点什么把事情揭过去,便困意上涌,打了个呵欠。

尽管先前都在恶作剧,但这时刘邦倒很贴心,说:“你先睡吧,我明天才找你说话。”

韩信倒回床上,沾枕就睡。临睡前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寒气慢慢远去,忍不住便心想自己这人生怎么如此多彩。以为身有异能已经很惊人,没料到竟然能看见鬼。或者说这也是一个异能?

明天问一下叔叔吧……

他沉沉睡去。

韩信醒过来时,身上第一次盖着被子,也第一次觉得房里二十五度的空调并不算太冷,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舒服得不想动。

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终于轻声叫道:“刘邦?”

无人应答。

韩信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身,环顾四周,又唤道:“刘邦?”

房间里半点声也没。

怎会如此?刘邦呢?昨夜那些对话到底是真实抑或梦境?

韩信不由皱起了眉,转念一想又有些好笑,他看向窗外,早晨温暖的日光透过那一片窗玻璃洒入里来,照亮尚未开灯的房间。

正是鬼片主角们的安全喘息时段。

“我可真是糊涂了,哪有一大早就见鬼的。”他喃喃自语,轻轻笑了笑,这次耳边却未响起前几日都听见的回声。

韩信也不在意,简单地沐浴洗漱过后,站到了衣柜前仔细挑选衣服。

今天依旧得上班,但下班后却已和叔叔约好一起吃饭,时间有点紧,算来也没空回家一趟,干脆便直接穿得正式点。毕竟是许久未见的长辈,怎么也不想显得失礼或随便。

韩信挑来选去,最后仍是一身西装。他对镜整理了一下,满意地看着镜子里边容光焕发的自己,英俊自信,完全不似前几日那般失意颓废。

当然,一路熬到下班后,精力似乎也随着整日工作去了不少,韩信在推开酒店包厢前扬了扬唇,试图伪装成笑意,好让自己显得高兴一些。

他推开包厢门,惊讶地发现包厢里除了叔叔外,尚有另外一人,那是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抿着唇,有些严肃的样子。

韩信不动声色,朝萧何笑着打招呼:“叔叔,好久不见。”

萧何气色颇佳,甚至和上回分别相比显得更为意气风发,朝韩信温和笑道:“好久不见。”

说罢,他又拉过那陌生男人向韩信介绍:“这是你张良张叔叔,他是我的老熟人了,当年也曾经和我共事,一起负责……负责很多事。”萧何几乎失言,好不容易才把“你这个项目”这听上去很失礼的说法咽回肚子里去。

张良看了萧何一眼,又看向韩信,扬唇道:“好久不见,我当年也曾负责你这个项目。”

自己好不容易咽回去的东西就被这人轻描淡写地说出口,萧何简直不知该拿张良怎么办好,正尴尬地瞄向韩信,却发现韩信面色丝毫不变,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僵硬或动怒。

韩信从容笑道:“张叔叔你好,抱歉,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其实研究所的人我都没什么深刻印象。”他说得一派轻松,唯有自己知晓尚存于心的那些模糊片段始终让自己耿耿于怀,多次梦见。

不过这些事也不必和眼前这两位说起。

张良颔首,淡定道:“毕竟我们当初对你进行过暗示,没印象才是对的。”

萧何瞪他,张良不以为意。

韩信想了想,了然道:“有印象的话,如果我心怀怨愤,去揭发你们就不好了。”

啊?

萧何被他这番话说得胆战心惊,韩信却笑了起来:“不过我并没有心怀怨愤,真要怨也是怨研究所那边,你们让我离开了研究所,不必被送给黑社会当打手,我感谢都来不及。”

萧何舒了口气,心想这么些年果然没有照顾错人。

张良却又不知哪里不对,执意要破坏气氛:“要感谢也不必感谢我们,你其实是沾了刘……刘博士的光,若不是他……我们两个也不会想要离开研究所,顺便给你自由。”

韩信一怔,倒不是为了沾光一说——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可能让两个研究人员为了他不惜得罪上边也要放他自由——而是为了张良所说的刘博士。他在出了研究所以后,一直都是萧何在照顾他,以前也曾感谢过萧何,萧何却告诉他,自己生活起居都是用的刘博士的财产。

但若追问那个刘博士到底在哪里,萧何却又什么都不肯说。

韩信问道:“刘博士怎么了?”

张良抿唇。

他便看向萧何,可萧何也是面色沉凝,不发一语。

韩信正想不识趣一回,继续追问下去,张良却又开口说话了。

“过去的事情你就别问了,反正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倒是我看你印堂发黑,周身煞气,要不要我为你算一卦?”

韩信又是一怔。

萧何则哭笑不得,问张良:“你什么时候会算命了?”

张良淡淡道:“我本来就会。当初只是为了争一口气,硬是要走科学这条路,可你也看到了,投身科学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倒不如投向玄学。离开研究所以后,我开了家风水咨询所,赚得比研究所那时多。”

萧何瞠目结舌。

张良又问韩信:“要不要我为你算算看?放心,看在我曾经负责你这个项目的份上,不收你钱。”

在昨天以前,若有人要给他算命,韩信肯定不会答应。他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始终坚信科学,坚拒迷信——毕竟他自己就是个科学下的产品。

可他见过刘邦后,对于科学的深信不疑统统碎成渣渣。

韩信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颔首同意,在萧何震惊注视下回道:“好啊。”

张良便递给他一张名片,道:“我得准备一下,你一个礼拜后来找我吧,打这上面的电话和我约时间。”

韩信接过去,心里有些恍惚——毕竟被科学洗脑了整个人生,突然间便要转投玄学,简直不可思议。

他就这么恍惚了一整顿饭,回到家后才后知后觉地对于张良那句“投身科学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在意无比,心想这话是不是和那两人口里的刘博士有关?

不知为何,他一直对这个从未露过面的刘博士感到很在意,不只为自己长那么大都在花这人的钱,也为了自己从小到大那些模糊的梦境。

梦里有个人,似乎才是当时主要负责他照顾他的人,会对他笑,会摸他的头,会朝他道早安晚安,也会耐心地教他读书认字。可那个人连长相声线都模糊,那些零碎片段也始终无法拼凑成型。

每次从这个过去之梦里醒来时,总会有股无以名状的难过萦绕心间,似乎在督促他一定要找到真相。

韩信苦苦思虑许久,什么结论都没得到,唯有作罢。他坐在床边,思绪随意发散,突然想起了刘邦。

毕竟刘邦也姓刘么。

已是夜深时分,刘邦怎么也该现身了吧?这家伙昨夜可说了要找自己聊天。

韩信叫道:“刘邦?”

房里一片寂静,没有回声,没有回答。

韩信一连叫了好几声,依旧没看见那紫发身影,心里便升起一股疑惑,疑惑里甚至莫名地掺上些许担心。

当他怀着疑惑与担忧洗漱完毕,正要上床睡觉时,刘邦才在他耳边笑了一声。轻轻地,软软地,伴随一阵寒意,似有若无地萦绕周身。

韩信猛地看过去,只见刘邦笑嘻嘻地扬起手,朝他打了声招呼:“哟!”

哟什么哟。

韩信偷偷腹诽,却又禁不住地心下一松,没顾上打招呼,反而问道:“我刚刚叫你,你怎么都不理我?”

“喔,”刘邦笑道,那笑容里含着狡黠与调皮,“要是你想见我我就让你见,那可多没面子啊。”

韩信看着刘邦,觉得这家伙怎么就那么欠揍呢。

可惜自己揍不到……算了,不做无法实现的打算。

他调整好心态,维持和颜悦色的表情问道:“那我早上叫你,你也是为了面子问题不理我?”

这问题却让刘邦怔住了,好一会儿过去,他才用有些困惑的语气回道:“你早上叫过我?”

韩信颔首道:“叫过几次。”他回想当时情景,觉得自己也是睡糊涂了,居然一大早就想着要见鬼。

“喔,你叫过啊,”刘邦想了想,小声道,“那我可能不太舒服,所以没听见。”

韩信一脸震惊,两眼似乎都写满了“鬼魂也会不舒服?”这样的讯息。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韩信挠挠脸,回道:“我就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你们也会不舒服……"

“嗯,”刘邦含混地应了声,目光闪烁,“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舒服,你就别问了。”

这听上去怎么如此像是女人每月那回事?

韩信在心里悄悄腹诽,嘴上倒是不敢说出口,免得刘邦恼羞成怒——毕竟也才见过一次,他对于这鬼的危险性尚无清楚认知,万事都以谨慎为上策。

“好吧,”他说,顺着刘邦的话发散下去,“那我早上都不能找你了?”

“这倒不是。”刘邦表情似乎仍有些许犹豫,“应该已经好了,你明天可以叫我看看?”

韩信哭笑不得,说:“我没事叫你干什么?”心里又偷偷补充,今早那回大约是一时睡迷糊,不作数。

“叫我帮你做早餐啊。”刘邦想了想朝他狡黠一笑道,又跃跃欲试地补充,“我讨厌太热的东西,所以不用明火,但做点简单早餐没问题。你如果哄我开心,我就帮你做早餐怎么样?”

韩信一怔,也不知该吐槽为何一个男性鬼魂如此贤惠,或者该吐槽一个男性鬼魂居然叫自己哄他开心。

但是每天起来都能吃上准备好的早餐,对于独居男人而言实在是很令人心动的事情。

所以韩信毫无一丝迟疑地屈服了:“我觉得你真帅。”

他说得太突然,以致于刘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由笑了一声。

“你真有趣。”

韩信坚定不移道:“我说事实罢了,有什么有趣?”

“事实?”刘邦轻飘飘地说了一遍,故意皱眉质疑道,“你也是男的,如果我真长得帅,你怎么没露出嫉妒的样子?”

韩信理所当然道:“我也长得帅啊,为什么要嫉妒?”

“……”刘邦沉默半晌,终于败下阵般地笑了起来,“你成功了,我给你做早餐吧。”

韩信一喜。不过喜归喜,他也没过度想象明天早餐会是什么,大抵就是面包这类吧,家里没什么食材。

其实有得吃就好了。他这里大概是由于身处洋房区的关系,基本没看到什么卖吃的小贩,就连超市也颇远,是以前两天都是空着肚子上班去。

休息日真得好好采买一番,最好买上一个月的分量……

韩信愈思愈沉,刘邦一个问题又将他拉回来。

“我真长得帅啊?”刘邦好奇地问,“或者你只是哄我开心?”

韩信顿了一下,给了个十分圆滑的说法:“我哄你开心的同时也觉得你长得帅。”他说着,仔细端详起刘邦的脸,这鬼魂长得确实好看,放现在都是个难得的帅哥,无时无刻都笼着光环——尤其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时,自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诱惑意味,任是无心也多情。

他看着看着,脸上竟微微红了。

这副模样让本想进一步问下去的刘邦也有些不自在,竟也不知为何地红了脸。

气氛沉默而尴尬。

好一会儿,刘邦才心有戚戚地问道:“你怎么这么看我啊,你不是gay吧?”

韩信诚恳道:“我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男人。”

——当然也没喜欢过女人。他没把这话说出口,心里悄悄补充罢了。

但是刘邦并不知晓这人的心理活动,听罢只微微笑道:“吓了我一跳。不过我真长得那么帅啊?好可惜,我自己看不到。”

他说着,眼帘微垂,脸上满是惋惜,表情竟让看的人有些难过。

韩信脑子一热,忍不住便问:“为什么看不到?”

“镜子里照不出我啊,”刘邦道,“而且我也说过,我某天醒来,就发现自己是鬼了,以前或许看过自己长什么样,现在都不知道了。”

韩信脑子继续发热,他提议道:“我听说很多人都是照相照到灵异现象,不然我帮你照个相,搞不好可以看到你。”

他这提议搞得刘邦也有些心动,犹豫一会儿,便同意了。

“要是成功,我给你做一个月早餐。”

韩信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已经答应我要做早餐了?”

“我刚才只打算做明天的早餐。”刘邦瞪他。

韩信只能苦笑一下,摸出手机调到照相模式,想了想,把闪光关掉。

“我数到三,你笑一个。”韩信说道,见刘邦朝自己笑开,立刻数数,“一,二,三!”

咔嚓一声,诡异的事情出现了,起先瞄准时空无一人的地方,快门键一按,竟定格出刘邦的身影,紫发紫眸,一身休闲打扮,潇洒俊逸。

而且身影清晰得不行,与普通的照相并无二致。

韩信看着照片啧啧称奇,将手机放在刘邦面前,语气不无炫耀:“你看,真成功了。”

“真长得好看,”刘邦自己夸自己,看得目不转睛,不想漏看任何细节,看着看着禁不住感叹,“我长这样啊……”

韩信不知为何竟略感酸涩,他道:“这照片我不删除,你想看了就告诉我一声。”

大抵是没料到韩信会这么说,刘邦微微一怔,而后才眼含笑意地说了声好。

他们又聊了会儿天,直到韩信猛然想起时间,连忙划开手机屏幕一查,竟已是深夜两点。

韩信不好意思道:“我该睡了。”他看向刘邦,脸上写满了歉意,似乎正为不能继续陪眼前的鬼魂聊天而感到愧疚。

这人如此反应,刘邦反而也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道:“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韩信连忙道:“你不吵,只是我真得睡了,毕竟明天得上班。”

“嗯。”刘邦点头,注视着韩信上了床,将被子盖好,他又道,“我帮你关灯吧。”

说着,已是将开关键按下,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韩信道了声谢,在满目黑暗里又听见刘邦朝他轻轻地说了句:“晚安。”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感动。

从小到大,鲜少有人对他说晚安,身处研究所时似乎只有那个人,那个似乎是刘博士的人曾经这么对他说过,可印象也早已模糊了。后来他与萧何一同生活至成年,萧何工作忙碌,连见一面都不容易,虽能让自己安全无虞,温情却极少。

他就在满心感动里沉入黑甜乡,恍恍惚惚又梦到那熟悉的,瑰丽的紫水晶一般的梦。醒来时心情莫名地好,尤其自从刘邦不扯他被子后,他便不曾在睡眠时感受过寒冷,这时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简直不想起身。

可刘邦却冷不丁冒出身影来,飘至他床边虚虚坐着,笑嘻嘻道:“早安。”

韩信一怔,好一会儿,才回应道:“早安。”

“你要不要起来了?”刘邦又问,脸上笑意不减,“我把早餐做好了。”

韩信把被子一掀坐起身,缓了半晌便下床前去洗漱,边走边问:“你做了什么啊?”

“能是什么,三明治呗。”刘邦跟着他一起飘,笑着为自己辩了一下,“我都和你说了,我不用明火。”

有三明治就够好了,韩信心想,毕竟自己平时连早餐都不吃。

他含混回道:“这样就不错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刘邦随口一答,饶有兴致地盯向韩信正对着的那面镜子,里头只映出了韩信满口牙膏泡沫的模样,自己明明就在韩信身旁,却连个鬼影都无。

“唉。”刘邦轻轻叹了口气。

韩信正在漱口,闻声连忙快快结束了这一过程,转过头看刘邦,看得极为专注。刘邦被他这一看搞得满头雾水,问:“你看我干什么?”

韩信看了看刘邦本来盯着的镜子,又看了看刘邦,了然提议:“一会儿我帮你照个相。”

“你可真有心。”刘邦轻笑。

韩信随口答道:“反正你也长得好看,放手机挺养眼的,甚至能假装我有朋友了。”

“怎么,你没朋友?”刘邦怔了半晌,仔细盯着韩信那张俊脸,“不应该吧,我瞅着你挺帅啊。”

这话题搞得韩信有些尴尬,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如此嘴快地说了,面对刘邦疑惑的目光,只好干巴巴地说:“一会儿告诉你,我先去洗个澡。”

他要洗澡刘邦自然不会跟进去,噢了一声便飘走,似乎飘去了一楼。

韩信洗了个战斗澡,浑身清爽地走下楼,只见刘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新闻,旁边桌子上摆了一盘三明治与一杯鲜奶。就这么看去,一切都普通得不行,似每个家庭里都能看见的情景,若不是早已知晓,大概也没人会想到面前这专心致志看新闻的男人已是鬼魂。

“你好啦。”刘邦匆匆看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回电视屏幕上,漫不经心道,“早餐在那里,你自己吃吧。”

韩信坐在桌前,咬下三明治时心底竟有些感动。倒不是那三明治有多好吃——这世上举凡三明治,若材料相当,味道其实都大同小异——只不过他着实未曾经历过这般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研究所那些模糊的事就不提了,住萧何家里那会儿早餐都是自己在外头买了吃的,自打独立以后,更是全然懒散下来,有空就吃,起迟了就不吃。

他细嚼慢咽,几个三明治外加鲜奶都吃上好久,这时新闻节目已结束,刘邦关了电视,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慢?不怕迟到?”

韩信含混地回答:“我平时都提早到公司,放心,时间充足得很。”

“噢,”刘邦应了一声,用好奇的目光直直看向韩信,又问,“那你为什么没朋友,现在可以说了吧?”

“啊。”韩信顿了一下,心内想着刘邦是鬼魂,说了大概也没什么,便道,“说来话长,其实我不是普通人。”

“啊?”

韩信说下去:“我有异能,可以操纵电,也可以自体发电。但是我这异能不能为人知晓,所以我在外边和人相处都很小心,也不敢交朋友。”

这话实在匪夷所思,刘邦笑着质疑道:“你不想说就算啦,没必要编得这么夸张吧?”

“是真的,这世上都有鬼了,怎么就不能有异能?而且这异能可是靠科学研究成的呢。”韩信说着站起来,想拿点什么证明自己确实拥有异能,但自己那能力充满破坏性,他买了房子以后手头就紧了,看着屋里的摆设,全都在脑子里自动变成了一堆钞票,是以没一个舍得破坏。

他想了想,便在刘邦疑惑的注视下,走去院子拔了一把草,才又回到客厅里。

“你看好了。”韩信握着那把草,他那异能自诞生之初便已拥有异能,日久天长早掌握得熟练无比,收发与否只消内心一个指令,他想要使用异能电那把草,那把草就在一瞬间被电得焦黑无比。

“哇!”刘邦瞪大眼,毫不掩饰他的惊奇,大为感叹,“太酷了!”

“酷吧。”韩信得意洋洋,他为了不被研究所找到,空有满身异能,却从不敢使用,更别提四处炫耀。这会儿刘邦的赞叹实在很好地满足了那藏在心底深处的虚荣心。

他得意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今天提起自己这异能的目的,不由得沉寂下来,郁闷道:“所以为了不被发现,我不敢交朋友,当然也不会有朋友了。”

他这般低沉的模样看得刘邦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软声安慰他:“没关系,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和你当朋友啊。”

韩信深深地看了刘邦一眼,终是笑了。

他笑着回答:“好啊。”


尽管建立友谊的对象是个鬼魂,依旧让从未交过朋友的人十分开心。韩信上班时仍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中,嘴角含笑,看谁都觉得挺高兴,倒成了他在这里上班以来最友善的一天。

他闲暇时更调出刘邦的照片仔细端详,看过眉眼看着装,越看越惋惜——多好看的人啊,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没了……

照片上刘邦朝镜头笑得一派春光明媚,分明只是个应付照相用的笑容,甚至并非出自真心本意,只不过抱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尝试一下是否能当真显影,却硬是被这鬼魂笑得充满感染力,似乎一看他这模样,便连心情都能转好。

反正韩信心情确实很好,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不曾多想便动了动手指,将刘邦这张照片设定成手机背景。主页面上那张笑脸被一众应用程序遮去大半,韩信皱起眉,终是忍下了将应用程序移开的冲动。

他看着被挡在这些应用程序后边的刘邦,突然想起自己早上曾提议过要为这鬼魂多照一张相。然而他最终忙着与刘邦聊天、吃早餐,尚未将这一提议履行。

这可不行,韩信心想,我一向说到做到。

于是当晚他一踏入家门,便立刻兴冲冲地大喊刘邦,喊到第三声刘邦便现身了。紫发紫眼的鬼魂穿出紧闭的房门,自二楼款款飘下,浮在半空中仔细打量着韩信,脸上半是担忧半是疑惑。

韩信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兴致也不由得淡许多,心里简直有些发毛,忙问:“你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我觉得我不能给你做早餐了……”刘邦慢吞吞地说,语毕深深看韩信一眼,又关切地问,“你感觉如何?”

韩信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回道:“我感觉挺好的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走之后我看了一下面包包装,明天就不能吃了,干脆把最后那两片喂给路边的小猫咪……”刘邦缓缓说着,又犹豫地看向韩信,“然后小猫吃了以后,很不舒服的样子,冷得直发抖……”

韩信一怔。

“我在想是不是面包有问题,所以又拿了鲜奶喂猫,结果猫咪喝了也发抖,而且抖得更久。”刘邦道,用无比冷静的口吻说下去,“所以我猜面包和鲜奶或许都没有问题,而是经手者的问题。”

他用那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凝视着韩信,语气充满了担忧:“你呢?你吃了我做的东西,有没有觉得冷,或者想发抖?”

韩信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惊悚,但回想早晨的一切,唯有挠挠脸道:“什么感觉都没有啊,会不会是那只猫有问题?”

他身为人类,听了这一段话,又联想到刘邦毕竟是鬼魂,到底是有些怕的,但怕归怕,什么感觉都没有也是事实,总不能杜撰自己当真感到寒冷。他想想搬进这栋房子后的经历,前几天确实也冷,搞不好在睡梦中亦冷到发抖了,可后来见到刘邦后,不知不觉间那寒冷感已减去不少。

搞不好这也跟看不看得到鬼有关?韩信径自胡思乱想,耳边又听见刘邦回话。

“我也不知道,多看个几天吧,”刘邦摇了摇首,愁眉苦脸道,“反正确定没事前我就不给你弄吃的了。”

他又小声地说:“你是我的朋友,又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我不想你有事。”

说得韩信心头一暖,也感动道:“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他俩相视而笑,都沉浸在这莫名温馨的气氛里,直到韩信看着刘邦那张俊脸,想起了自己起初大喊刘邦的目的。

“我要给你照相呢,”韩信拿起手机,调至照相模式,对准刘邦,“你笑一个。”

他说风就是雨,速度快得刘邦都有些反应不及,只遵从指示笑了一个。

韩信按下快门,看着刘邦这张照,觉得和上一张没什么大不同,不由得有些不满意,又提议:“不然你摆个姿势吧?”

“什么姿势啊?”刘邦问,他偶尔也到外头晃悠,见过许多人照相时都比着剪刀手,便也依样画葫芦,“这样?”

韩信又按下快门,然后才嫌弃道:“不行,这姿势早过时了。”

毕竟自己确实不懂人类如今风潮为何,刘邦也不生气,耸耸肩道:“那你告诉我用什么姿势吧,我照做就是。”

韩信心虚道:“我不关心这些,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见刘邦瞪他,连忙又补充,“可我懂比剪刀早就过时了,现在不兴这个。”

“那你要怎样?不然别照了,我觉得三张就够,反正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样子。”

这么说也对,但韩信心里就是不乐意罢休,说:“你多照几张,我去店里洗成一本相册放家里,你闲着没事就可以翻着玩,不用专等我回来看手机。”

“那多不好,让你做那么多,”刘邦听得眉开眼笑,客套过后便不客气,“那就多照几张吧,不如我们参考下电视?”

韩信道:“我上网搜搜就行,我们回房吧,正好拿窗帘当背景,显得专业点。”

要有专业人士在这里大概会吐槽他那窗帘样式丝毫不专业,然而刘邦也是个不懂行的,无从批评韩信,只点了点头,跟在韩信身后回了房。

韩信搜了各大时尚志,让刘邦照着那些姿势摆,咔擦咔擦按着快门。

照完相后他一一翻看那些照片,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只觉得这照片里人好看,姿势有范,更别提摄影者技术又好,简直可以直接登上时尚封面了。

在他身后刘邦也看得啧啧称奇,笑着夸赞:“哇,你照得真不错。”

“可不是,”韩信得意洋洋,又突发奇想说,“不如我们合照一张吧。”

“也行啊,”刘邦一怔后就是一笑,小心提醒道,“但你要注意不要碰到我,不然应该挺冷的,我以前不小心穿过别人时,他们都冷得发抖……”

“不碰,你放心。”韩信道,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对着镜头咧嘴一笑,按下了快门。屏幕上只见他与刘邦一前一后,脸上都挂着笑意,虽然彼此间尚隔一段空气,单从画面看却颇显亲昵,心里也不知为何就挺满意。

韩信收起手机,朝刘邦道:“我明天下班后就去把这些照片洗了。”

“下班后?”刘邦一怔,紧接着面露犹豫,慢吞吞地问,“你要去哪里呀,会很久么?”

韩信想了想,道:“我公司那一区就有,久的话我倒是不太清楚,以前也没洗过。怎么了?”

“唔……”刘邦那张俊脸蒙上薄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你多陪陪我,不然只有我在家,真挺无聊的。”

韩信不知怎么地便有种心旌一荡的感觉,禁不住傻笑一声,说:“其实我也可以交给店家,隔天才取。不会耽误太久的。”

“其实……”刘邦用那双十分漂亮的紫眸瞅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就是对地点不太熟,你得提前告诉我在哪里……”

韩信一愣,忙问:“你能到外头去?不会有事吧?”毕竟刘邦无论怎么说也是鬼,他想起过去看过的那些电影和电视剧,像刘邦这样子的就算不是地缚灵,至少也有许多避讳,比如说只能在夜里活动。

“能啊,为什么不能?”刘邦好笑地反问,又兴致勃勃地说,“我在外面力量弱点罢了,在家里拿得起东西,到了外边或许就拿不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这十五年里我去过好多地方呢。不然只拘在这里,又没人看得到我,早就闷疯了。”

他忽又冲韩信璨然一笑,道:“幸好你来了。”

韩信连连点头,也笑道:“是啊,我来了。”他注视着刘邦,心中也是无比感慨,谁曾料想过自己会与一个鬼魂成为朋友呢?在自己以前,无人见到刘邦,在刘邦以前,也无人与自己这般亲近,冥冥中似乎是未知的宿命把他们凑到一起,从此有了联系。

他看刘邦,刘邦也看他,终于问道:“那我到底去不去找你呀?”

韩信本想答应下来,但一想到刘邦不认识路,又担心他在路上迷失方向——要知道只有自己看得见他,他想找人问路都不行。想要回来接刘邦一起去吧,又担心这一来一回大抵要耽搁不少时间,搞不好那店早就打烊了。

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折中道:“没事,我午休时去,你就不用找我了,我一定准时回家。”

紫发鬼魂笑应了一声。

韩信想了想,又提议道:“既然你能到外边去,我周休时和你出去逛逛吧?”

“好啊!”刘邦眉开眼笑,看样子整日处于家中似乎真把他闷坏了,又问,“你要去哪里逛?”

韩信挠挠脸,他当初离开这里时也才五岁多,在此之前又是成天被关在研究所里,自然对这座城市不甚清楚,更别提之后一别就是近二十年,在这儿已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若问起这里到底有什么地方可去,或许刘邦都比他来得熟悉。

想了想,他犹豫道:“不然……我先查查旅游攻略?”

“你怎么什么都要用电脑啊?”刘邦有些受不了地抱怨,又说,“也不是非要去那些景点玩,那些地方我都看腻了。我们去超市逛也行,我看你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

一提起这茬,韩信才想起他先前似乎早有打算在休息日好好采买一番,连忙同意道:“对对对,去超市,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呢。”

“我就说吧。”刘邦得意洋洋,看了看韩信,又好奇道,“说起来,你明明有异能,为什么非要当个上班族啊?虽然不能为人知晓,但我觉得去那种机密单位总行吧?”

韩信一噎,这些事情照理来说是该从此不对人提起的,他不提,萧何与张良也不提,所谓讳莫如深莫过于此。可若对象是刘邦,似乎就没关系了——毕竟刘邦也不能到处去说。

是以他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努力组织下语言,便开始长话短说:“我这异能是研究所研究的一个项目,这家研究所是某个私人企业出资建造的,目的是为他们的……黑道事业造出一帮杀伤力巨大的打手。我是我那项目里唯一成功的异能者,后来似乎发生了一些事,其中两个研究人员领着我一起跑走,让我重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这番经历虽然说得平淡,却又着实离奇,刘邦听得啧啧称奇,不住点头。

韩信又说下去:“那时候研究所似乎一直在搜捕我们,所以我的身份和异能都不能让人知晓。那家企业似乎牵扯众多,就算去多么机密的单位也不见得安全,倒不如只当个普通上班族好了。”

“哇,”刘邦感叹道,“那你一定躲避得很辛苦。”

韩信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们查得最紧时都是叔叔在忙,我也没做什么——喔,叔叔就是其中一个研究人员,在我成年以前,我都跟他一起生活。现在他们似乎也放弃找我了,所以我才敢回到这里发展。”

“什么意思?”刘邦疑惑地问,“这里有什么问题?”

韩信笑道:“这里就是那家研究所的所在地啊。”

他见刘邦猛地瞪大眼,一副惊讶得不行的模样,心中便颇有些莫名的得意。

“其实就算放弃找我了,回来这里也不是最好的决定。”韩信想想又说,那些无法明说的愁思始终郁郁在心,这会儿面对刘邦,竟是忍不住宣诸于口,“我在离开研究所时,两位叔叔似乎对我做了下暗示,让我对于研究所的事情都挺模糊。可是模糊归模糊,我依稀可以想起当年那些测试有多么痛苦,同伴一个一个消失的感觉……”

又见刘邦面露不忍,连忙道:“其实这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也没太在意……我在意的是另一事。”

“什么事?”

“我在研究所时,主要负责照顾我的人似乎不是那两位叔叔,而是一位被他们称为刘博士的人,我当时似乎很喜欢他。我离开研究所以后,吃穿用度也都是用他的钱……可我获得自由后,一次也没看见过他。”韩信越说越沉郁,闷声说,“所以我想回到这里来,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相关讯息,让我至少见他一面。”

“嗯,”刘邦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太好受,连忙安慰他,“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那位刘博士,他一定正在哪里等你找到他呢。”

韩信笑了笑:“承你吉言。”

被刘邦这么一说,他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或许在某个命中注定的日子,他当真可以找到刘博士呢?即使……即使萧何与张良那段谈话,揭示了刘博士结局似乎并不太好。

韩信想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叹得太沉太重,惹来刘邦疑惑与关切并存的注视,轻问:“你怎么了?”

韩信看他,笑着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

这种敷衍一般的回答自然使刘邦半信半疑,但也识趣地未曾问下去。

韩信隔天趁着午休找店家冲洗了那一堆照片,亏得他手机的摄像功能很是先进,照片张张高清,他在那店里看了前几张冲洗好的照片,只觉十分满意,又提前预付了钱,和店家约好明天来取。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时间,当即便归心似箭,兴致勃勃地回家去——毕竟家里有谁在等他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不仅温暖,甚至予人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即使那个在家里等他的对象并不是人类,而是已死去不知多久的鬼魂。

韩信心想,他真是越来越喜欢刘邦了。从小到大无心也无从打理的人际关系就像是干涸的沙漠,而刘邦的出现则似一泓清澈的泉水,将内心的孤独以一种恰到好处的陪伴消除。那种感觉当真十分奇异——明明才认识了几天不到,却又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

不知道刘邦对他是不是也怀着如此感觉呢?

肯定是吧。他开了大门看见自客厅徐徐飘近朝自己欢喜一笑的鬼魂,满心愉悦地下了定论。

“你怎么了?”刘邦好奇地问道,“看上去这么高兴?”

韩信诚恳地回答:“我看见你就高兴啊。”

“哇,”刘邦先是一怔,随即笑着感叹道,“突然间变得这么会说话。”

那可真不是会说话,是真心话。韩信也没多说什么,和刘邦招呼了一声,径直上楼洗澡去。

一踏出浴室,就看见刘邦虚虚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四处环顾,韩信看着不由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你们鬼魂也能坐下来躺下来?”

“能啊。”刘邦看他,似乎为他竟然问了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而疑惑不已,又说,“只不过和人不太一样,不需要椅子或是床,空气也能坐。但其实坐不坐躺不躺都没什么,我有时在外头飘了好久也没觉得累。”

韩信好奇地问下去:“那你还会不会觉得累?”

“会呀,在我过度消耗力量的时候。”刘邦想了想道,“一次性拿太多东西吧……我试过一次就不敢了,感觉很可怕,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这话听得韩信心中一紧,竟是有些为刘邦感到害怕与担忧。

似是看出了韩信的心思,刘邦又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敢那么做了。”

“挺吓人的。”韩信心有戚戚焉,他紧紧地凝视着刘邦,道,“你要是在那时消失了,我不就遇不见你了?”

他说罢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刘邦,于是惊讶地发现刘邦脸上竟是微微地红了,这下忍不住也有些莫名的羞涩,好一会儿都说不了话。

“鬼、鬼魂也会脸红啊?”他最后结结巴巴地问了个十分糟糕的问题。

“会啊。”刘邦瞥他一眼,面色已是恢复过来,撇撇嘴没好气地道,“还可以哭呢,你要不要我哭给你看?”

韩信忙道:“这就不用了。”

心里却禁不住又顺着那话想下去……比如说刘邦是不是也曾经在自己未曾认识他以前哭过,才能说得那么肯定。

不过照刘邦所说,自己是第一个能够看见他的人,也就是说无论刘邦当初是窝在这栋洋房里哭,抑或是飘到热闹的人群中哭泣,都不会有人看见他,也不会有人安慰他。

韩信心头越想越闷,又问了个很是糟糕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哭?”

“谁哭了?”刘邦不自在地反问,见韩信依旧认真地盯着自己,终于才满脸不乐意地承认,“好啦,我只哭过一次,那时刚清醒不久,什么都想不起,尸体也找不到,又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有时胸口又疼……心里发虚,慌得不行,忍不住就哭了。”

他又比了个“一”的手势,朝韩信道:“就那么一次。”

韩信听得难过,心都似被什么揪着,竟一时冲动道:“我会帮你找到尸体的。”

他说得信誓旦旦,认真无比,刘邦却扑哧一笑道:“谢谢你啊,但我已经看开了,那么多年过去,我什么也没找到,现在大概更难找了。”

说是这么说,他脸上仍是有着显而易见的惆怅,并不似看开的模样。

韩信便摇头:“刘博士也不见得多好找,我有二十年没见过他了,可你还是安慰我一定可以见到他。那么久没见,他搞不好在躲着我呢,可你的尸体至少不会躲着你吧。”

“你可真是满嘴歪理。”刘邦这么说他,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韩信笑道:“这个世界只信奉歪理。”


既然答应了刘邦要为他寻找尸体,那搞清刘邦身份也得提上日程。

韩信翌日去取相册时,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以图搜图这东西。不过那些照片的肖像权都属于刘邦,要这么干还得先问过他才是——虽然自己也不知道鬼魂在死去后拍摄到的照片,到底能不能拥有肖像权……不过怎么想也得顾及刘邦的感受。

是以他一返家,便兴致勃勃地向刘邦说起这一想法,得到刘邦的欣然赞同。

“我是没意见啦,不过这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网上当真会有我的其他照片,而且又能被你搜到么?”刘邦好奇地问。

是啊,十多年前的东西了,搞不好都已消失无踪。

韩信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冷静下来,心道能有收获的几率大抵近乎零,兴致便也去了大半。

他想着挠挠脸,尴尬地否决了自己原先的提议:“那不如还是算了,反正以图搜图结果也不太准……而且我也不想把你的照片上传上去。”

“为什么不想?”刘邦看着他笑,语气里含了些许调侃,颇为厚脸皮地说下去,“好东西要和大家分享呀。”

韩信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突如其来地说了那句话,此刻竟不知如何做答,唯有顺着刘邦的话笑着调侃回去:“可我一个人独享比较高兴。”

“好吧。”刘邦叹道,眼里却满满都是笑意,他说,“让你高兴比较重要。”

这话让韩信没来由地欢喜,禁不住嘴角上扬,道:“让你高兴也很重要。”说着献宝似地拿出了那本装帧精美的相册。

“哇!”刘邦惊喜无比,笑问,“已经冲洗完啦?”

“没错,你以后在家可以自己翻着玩了。”韩信喜气洋洋道,又与有荣焉一般地说,“我去拿相册时,老板还跟我夸你帅呢。”

“我确实帅啊!”刘邦毫不脸红地自夸,他拿过相册翻了起来,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翻来翻去终于翻到了最后,看见韩信与自己那张合照,便又抬眼注视韩信,注视得有些久。

韩信正被他看得一头雾水,刘邦已笑盈盈道:“不过你也很帅。”

韩信一时怔住,不一会儿却又莫名地感到心满意足,心都像陷入了云端那般飘飘然,他从小到大尽管人际关系不怎么样,但语自不熟之人的夸奖赞美倒也有很多,夸自己聪明,夸自己好看,可不论是哪种夸奖都不曾让自己那么高兴过——不是夸奖内容的问题,而是夸奖自己的对象到底是谁。

韩信直觉自己此刻的心态有些不对劲,却也懒得多想下去。

有什么好想的,开心就好。他凝视着刘邦,心中悠然自得地思道,紧接着思绪一偏,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熬过了五天上班,明日终于迎来周休,不由得兴高采烈地问刘邦:“明天我就有空了,除了逛超市外,你还想去哪里?”

“你在这里不是哪儿都不熟么?”刘邦斜眼看他,损了一句。

韩信也不以为意,道:“我在公司里问了好几个同事,他们都给我推荐了不错的地方,你要是没有特别偏好,我就和你去那些地方逛了。”

“都行。”刘邦朝他一笑,又似想到了什么,忙道,“但是如果有人给你推荐游乐园这种地方,还是算了吧,我也不能玩,别到时你玩得投入,完全忽略了我。”

游乐园这东西都不知是多久以前的娱乐了,韩信苦笑道:“我都多大了,怎么会想去游乐园?”

“你可别说,”刘邦幽幽道,抬手指了指客厅的电视,“我今天看电视剧,里面那对情侣都三十多了,照样去游乐园玩,幼稚得不行。”

“你还看这种电视剧啊?”韩信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他这话似乎惹得刘邦误解,紫发的鬼魂认真道:“我看了一会儿就想起要给你省电费,立刻就关了,连结局是什么都没看到呢。”

韩信一怔,连忙道:“你要看就看,别为我省电啊,反正家里就你一个,你随便找点打发时间的东西,要看电视或者……或者摆弄花草都可以。”他思来想去,只觉得家里的娱乐方式怎么就那么少,想想真挺惭愧。

“要不我在家里养条鱼或者养只仓鼠,你没事逗着玩?”韩信又提议道。

此话方毕,刘邦就用一副你脑子没问题吧的表情看着他,委婉道:“我只会让生物浑身发冷,你就放过那些小动物吧。”

这么说倒也是,但韩信仍不死心,又道:“要不我买点书,明天我们去书店看看你对哪些书籍感兴趣,好吧?”

要说无聊这许多年也都这么过了,可如今韩信这副紧张兮兮生怕自己没事做的模样当真有趣至极,刘邦看得直乐,心头甚至有些莫名的感动,不由得笑嘻嘻道:“行啊,那我就提前谢过你啦。”

韩信摆摆手,大方道:“别和我客气,我赚到的钱除了自己用,也就给你用了。”

他说得似乎未觉哪里不对,于是刘邦一时间也被韩信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所感染,点头微笑,欣然接受。

他看着韩信,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在变成鬼魂清醒后的时间里,从没有人能看见自己,更遑论与自己交谈相处,前几任屋主哪怕得知自己的存在,也都吓得要死要活,从未似这人一般冷静以对,甚至渐渐地敞开心扉,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好。他不知晓自己活着时是否也有无数人关心自己,争着要对自己好,可现在想想,就算有,应该也没人能好过韩信。

“韩信,你真是个好人。”刘邦由衷道,笑容真切柔软。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韩信有些懵。


韩信一大早便已清醒,他在一片黑暗与沉寂中睁着眼睛,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上回这么兴奋早起之时,大概是小学第一天的时候吧,从未与研究所外的人类交际过的小孩为即将到临的普通生活而兴奋莫名,早睡又早起,怀满满的精力和幼稚的希冀踏上注定要失落的新开始。

韩信扯着唇角,也不知是在冷笑抑或苦笑。

“你笑得好诡异啊。”刘邦的声音冷不防在耳边响起,韩信连忙朝发声处看去,只见刘邦正笑吟吟地托着腮,满怀兴味地看着自己。

韩信下意识地回以一笑:“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刘邦挑眉:“你不也起得早?而且鬼魂的睡眠和你们人类是不一样的,不用太多,随时能睡,起得早一点也不稀奇,整夜不睡都无所谓呢。”

每次听刘邦说鬼魂如何如何都让韩信感到一阵惊奇,心底禁不住想着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会似刘邦那样,过上这种不一般的日子。但他也不过就这么一想,脑筋转过来后,不免觉得自己也太不吉利了点。

他收起发散的思绪,笑着调侃:“那你不会整夜都看着我吧?”

刘邦呸了一声,没好气道:“谁要看你啊?”想了想却又补充,“不过先前你没注意到我的时候,我确实看了你很久,顺便思考一下你这人到底有多粗心,连我那堆恶作剧都能无视彻底。”

他这么一说韩信就很尴尬了,挠挠脸说:“我就是睡眠质量太好了点。”

“可你还说梦话呢。”刘邦笑眯眯道,活灵活现地模仿起来,“博士,博士,你别走……”

韩信一怔。

“你说什么?”他急急道,“我叫了博士?”

“是啊。”刘邦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满脸困惑,“怎么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会说梦话,而且就算做了关于刘博士的梦,大概是我被下了暗示的关系,清醒后印象也多半模糊不清……我甚至不知道我以博士来称呼他。”韩信缓缓说道,又看向刘邦,满怀希冀地请求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夜里听一下我都说了什么梦话,然后告诉我?”

刘邦一口应下:“当然没问题!”

韩信感激道:“谢谢。”他本苦于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寻找刘博士,起初还想着见了张良后询问一番,熟料自己本身也有一些从未发觉过的东西值得研究一番。

刘邦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们之间说什么谢。”

聊天之际外头的天色已渐渐自墨般的深色转为浅蓝,晨曦透窗照入房里,昭示着早晨的到来。他们一人一鬼出门倒很方便,只要韩信一人准备好即可,只不过挑选衣服时屡屡被刘邦挑剔嘲笑,韩信虽是笑着接受,心中却不禁感叹刘邦要是活着,一定是个出门前花费时间比女生还要久的男人。

他的表情似乎过分明显,俨然要把想法都泄漏精光,刘邦似有所觉,撇嘴道:“你嫌我烦啊。”

“怎么会,”韩信连忙否认,很是实诚地将先前想到的东西一股脑说出口,“我就是觉得你活着时一定会在衣装上花费很多心思。”

刘邦一怔,继而心情低落道:“我也挺想知道我从前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直说得韩信暗暗埋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即转移开话题,一脸兴致勃勃道:“我们先去这附近的热门景点看风景,然后去书店给你买书,晚上才去超市。”

刘邦扯了扯嘴角道:“嗯,都听你的。”心情似乎仍没有完全恢复。

韩信心里着急,又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嘴上仍开朗笑道:“那我们走吧。”

问过几个同事,他们基本都推荐了好几个相同的热门景点,大多是风景古迹,和韩信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尽管光看景色有些无聊,但考虑到刘邦不能玩也不能参与,这种只需要远远站着看一看瞧一瞧的景点最合适不过。

步出家门后,他转头注视沐浴在晨光中的刘邦,心中仍有些违和感与一丝莫名的担心——大抵是被那些鬼片给洗脑过头了,他到现在仍感觉鬼魂不应该毫无顾忌地站在日光下。

“你这样没问题吧?”韩信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刘邦翻了翻眼道:“大哥,我遇见你之前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肯定没问题。”

韩信尴尬道:“我就是担心一下。”

对话时恰巧有路人经过,用好似看疯子的表情看了韩信一眼,脸上写满了惊惧与惋惜,踏着快步远离。

韩信被那个路人搞得一头雾水,完全想不通,看了刘邦一眼,只见这家伙早已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一面笑得浑身颤抖一面说道:“他把你当神经病了!”

“是啊。”韩信也觉得那种目光确实透露着这种讯息,当下就有些委屈和莫名,困惑地问,“好端端的怎么就那么看我?”

刘邦擦了擦眼角边笑出的那点泪水,笑嘻嘻地为他释疑:“别人看不到我啊,只会以为你在自言自语。”

韩信心中顿生些难以言喻的感觉,又像是难过,又似是遗憾,不为自己,只为刘邦。

“那怎么办?”他问道,也不知在问哪方面怎么办。

但刘邦自有自己的理解,他认真地想了想,提议道:“用手机吧?”


别的不说,刘邦给的建议确实有用,韩信返屋拿了耳机,就这么配在耳边,一路上和刘邦有说有笑,却无人如先前那路人般对他投以注目礼。

韩信翻着旅游攻略,问:“你喜欢哪个?缆车?古城?”

刘邦凑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不与他相互碰触到的距离,答道:“缆车挺不错的,你能不能包下整个车厢?”

韩信没去过这种地方,纵然心里也很想这么干,仍只能挠挠脸给了个不甚靠得住的承诺:“我尽量吧。”

若是不能便改个景点算了,他如此心想,所幸这个旅游景点当真提供这种服务。韩信便二话不说买了个私人包厢配套,十分欢喜地转头朝刘邦说话:“这下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大抵是这句话这种表现还是太过邪门,售票员的目光不由得含上些许诡异色彩,一个劲儿盯着韩信,搞得人十分不自在,郁闷得不行。他偷偷瞥向刘邦,只见这鬼魂也在一旁嘲笑他般地笑着,笑容特别开心,总算一扫先前没精打采的蔫样,韩信瞥了一眼,又瞥一眼,心中只感觉即使被取笑也挺划算。

刘邦笑了很久,终于安抚一般地劝道:“你就收敛点啊。”

其时他们已登上了缆车,只载了一人一鬼的车厢慢悠悠地沿长长的索道向前滑去,韩信凝视着飘坐在正对面的刘邦,委屈兮兮地开口:“我一时高兴。”

“高兴什么?”刘邦笑眯眯地回视他,“高兴可以和我独处啊?”

韩信点头:“可不是么。”

刘邦笑说:“可我们在家里也天天独处啊。”

在家里独处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和在外边哪能一样呢。韩信心想,他就不乐意和陌生人一同搭乘,搞不好要看情侣秀恩爱熊孩子耍脾气不说,和刘邦聊天也没那么自然——哪个无聊家伙搭了缆车还继续拿着手机与女朋友通话聊风景?

想想就可怜。

“这哪里一样?”他于是这么回道,“和别人一起就不能和你聊了,就算拿个手机耳机也很诡异吧。”

“这么说也是。”刘邦点头,“你有道理,行了吧?”

韩信不服气:“你不也叫我包下车厢?我只不过是听你话。”

刘邦被他逗得笑起来,也没正面回复他,目光投向了车厢外满目青翠的景致,说起另一个话题:“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到这么高的地方。”

韩信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哪里都去过了。”

“太高就没人了,没什么意思。”刘邦笑了笑,“虽然他们都看不到我,但我还是更想到人群里去。”

他又看了看窗外,感叹道:“现在猛然一看,真觉得我们好渺小啊。和大自然相比,是人是鬼似乎都无所谓了。”

刘邦说这话时脸上扬着轻浅笑意,看上去倒不显得难过哀伤,却仍是无来由地让韩信内心发酵出些许酸涩,禁不住冲动道:“可不是,我也会变鬼的。”

刘邦朝他投去惊讶一眼,韩信于是顿了顿,补充道:“总有一天。”

“那时我就碰得到你了,”韩信畅想起来,语气甚至有些兴致勃勃,“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四处游玩,到哪儿都不用付门票。”

刘邦忍笑:“那都多少年后了,搞不好你已经看我看到烦啦。”

“不会,”韩信真诚道,“和你在一起多久都不烦。”

不知是错觉与否,刘邦脸上似乎有些红,韩信正要取笑一二,却又烦恼起来:“但我那时搞不好会变成一个糟老头,鬼魂能变年轻么?你会不会嫌弃我到时的样子?”

“不会,”刘邦看着他,轻轻笑应道,“你要是不烦我,我也肯定不会嫌你。”

“这可是你说的。”韩信放下心来,“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你都得接受啊。”

刘邦点头。

这种满心欢喜的感觉当真是前所未有,韩信心里高兴,忍不住傻笑一声,被刘邦趁机嘲笑了几句。他不甘示弱,与这鬼一来一往交锋数回合,幼稚得不得了,吵得正欢时缆车却冷不防震了一下,慢悠悠的速度开始加快。

韩信这才回过心思,正色道:“我们看风景吧,花了好多钱。”

刘邦笑他:“你也知道花了很多钱啊?”

韩信挠挠脸,默默地看起风景——除非是专门学这块儿的,否则一趟缆车下来,看到的东西似乎都无甚不同,四周苍翠树木挺拔耸立,时不时枝头上开了几朵不知名的花,色彩嫩得叫人心喜。他起初还叫刘邦看了几次,至后来看见时却又觉得一成不变,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与人同看了。

他看着看着,目光忍不住又转向了一脸沉静赏风景的刘邦,山林甚广,车厢相比之下又是那么小,小得只容纳下他们俩,隔绝开外边的一切,仅存这一小块独处的天地。

——只有我跟你。

他凝视着刘邦,自己都不知为什么地笑了起来。


他们抵达目的地后随便逛了几逛,林间风景虽也颇为清新美丽,但四周挤满了吵吵闹闹的人们,始终不如坐在缆车上自高处看下去的震撼与自在,是以没过多久又想着搭乘缆车回去。

回程路上刘邦笑他浪费钱,韩信却理直气壮:“我赚的钱,高兴怎么花就怎么花。”

刘邦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笑得浑身颤抖。韩信见他这一笑,满心都是疑惑,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听我说每夜都开花洒,然后就吓坏了。”刘邦还在笑,话语本该是嘲讽的,可他又说得愉悦至极,“那时我就想,是不是屋价被我那些恶作剧搞低了,怎么这回住得起大房子的人,居然这么穷。”

韩信十分尴尬,辩道:“我那时只是不想有无谓的浪费,买房子本来就用了很多钱。”

他看着刘邦,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你要是高兴,整夜不关也没什么。”

“谁要那么做啊。”刘邦没好气地翻翻眼,道,“我那时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韩信笑道:“你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话语一出,还真觉得自己挺像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刘邦摇头,嘟哝道:“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多陪陪我,我自己一个好无聊。”

韩信在那么一瞬间真有股辞职的冲动,反正这份工作他其实也不怎么喜欢,然而成年人生活费没着落总要有收入,就算家里可以靠自己发电好了,水费和饮食总需要钱,但能在家里不出门就有收入的估计也只有程序员和小说家,这两种他都不行。

想了想唯有歉意十足道:“我不能辞职,对不起。”

“我没让你辞职吧?”刘邦一惊,哭笑不得道,“只不过是抱怨一下,你别那么认真啊。”

“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韩信说,说到朋友这词内心总有些诡异感,“你也就我这么一个朋友,而且也只有我看得到你。我总觉得我该对你负责点。”

刘邦一怔,唇边不由得扬起柔和笑意,等了那么多年唯有一个人能看见自己本该是一件令鬼魂沮丧不已的事情,被这人此刻说出口应也要让自己低落上好一会儿,但因为那个人是韩信,于是一切沮丧都变了惊喜。

只有你看得见我真是太好了。他心想,又笑道:“你已经够负责了。”

韩信摇头:“还不够。”

“你对自己要求倒是挺高啊。”刘邦有些意外,心头一暖的同时却思绪一转,莫名地感叹道,“谁当你女友一定很幸运。”

“我不会有女友,也不会结婚。”韩信却笑了笑,语气很是坚定,“我这种情况怎么能找伴侣?先不说还是有被找到的危险,就算一辈子平安无事,我也不知道作为实验品,会不会将某些不该有的东西遗传给孩子。”

刘邦当即便为他感到遗憾不已,他醒来时已是什么都想不起,可一些该懂的道理知识总还在脑子里,晃悠到外边去的无数次所见所闻也都指向同一事——人类社会总为繁衍而努力,便是不为如此,他们也都高度赞颂爱情,对很多人而言,组建家庭就算不是最终目标,肯定也是某个指标。

可韩信注定要与这些事情擦肩而过。

他第一次觉得研究所真可谓没良心,不由得叹气道:“那家研究所太坏了。”

韩信却笑了:“我还是挺感谢他们的,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反正我长那么大也没喜欢过任何人,小孩子也很烦,不结婚也没什么。”

刘邦还是满脸闷闷不乐,看上去很为他的遭遇感到难过,韩信可真没想过便是不聊刘邦那些事,光说自己的事也能让他心情低落,这下不免苦恼起来。

“我真不在意。”韩信小心翼翼道,“结婚有什么好,赚了钱都给别人。”

刘邦一怔,总算笑起来:“可你现在赚了钱,不也花在我身上么。”

“这哪儿能一样。”韩信便凛然道,“我给你花钱是我乐意啊。”

刘邦提醒他:“你如果结了婚,结婚对象一定也是你喜欢的乐意为她花钱的女孩子。”

“这种人并不存在。”韩信摆手,“我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任何人,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他看着刘邦,忽然又有些犹豫,转念一想却释然了——刘邦又不是人,他是鬼。他长那么大唯一喜欢过的只有这鬼魂,还真没喜欢过任何人。

也没去想这喜欢定义是否有些不太对劲。

刘邦却不同意:“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刘博士?”

韩信哭笑不得:“那也不是这种喜欢吧,我那时才几岁啊。”

他一顿,又道:“我离开研究所才五岁吧,之后的五年我天天都梦见刘博士,醒来后梦境也模糊,可我知道就是他。但过了五年后,我就再没有这么频繁地梦见他,先前的梦境若算模糊,那我后来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就更不清不楚了。”

“我觉得我很喜欢他的。”韩信感叹道,“除了你,他就是我最喜欢的人。”

——可刘博士还是人么?

韩信不敢想下去,极大的可能,这位博士也已遭遇了不测。

刘邦一怔,脸上有些红,问道:“除了我是什么意思?”

韩信诚恳道:“意思是我最喜欢你。”

刘邦脸更红了,轻声回道:“我也最喜欢你。”

此刻他们都有志一同地忽略了各自对喜欢的定义,暧昧如纱,薄薄一层稍有风吹就掀开,如今却仍未至风起之时。

韩信却不管这些,只觉心潮澎湃,就想更靠近刘邦一些,纵使他碰不到也无所谓。他想着,下意识地摸上刘邦的手,触手自然还是冰冷的空气,寒意自手掌攀爬上心,浑身都凉透了。

韩信忍不住苦笑着看向刘邦,一看便吓了一跳,刘邦的面色不太好,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

“你怎么了?”韩信十分紧张。

刘邦看了看自己方才被韩信想摸却直直穿过的那只手,若有所思地摇头道:“没什么,突然有些不舒服。”

“是不是在外边太久了?”韩信仍是紧张不已,心中把先前定好的计划统统取消,道,“那我们回家吧。”

刘邦心中隐约知晓大概不是这个原因,此刻倒也顺着韩信的话点头道:“也好。”

其时天色尚早,刘邦一进屋便径直飘走,临走前和韩信道:“我休息一下,你今天可能不会看见我了。”

韩信点头,关切道:“好好休息。”

而后便怀着满心不安地做起了事来,时刻留意着周遭动静,就担心刘邦突然有事要找自己帮忙。不过这些大概也是他多想了,刘邦不曾现身找过自己,等来等去等到上床时间依然准时睡觉去,只想着早上一醒就能见到刘邦了。

可韩信起了个大早,唤了好几声刘邦。

刘邦还是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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